丽景春余夏首清

——读《人间何处问多情》

关中今年的春天称得上是人们心目中真正的春天，她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不枝不蔓，不冷不热，不火不燥，消消停停，闲闲散散，既慢条斯理，张弛有度，又秩序井然，进退自如。从幼芽爆枝，蓓蕾初绽，到桃红柳绿，万花竞放；从和风细雨，阴晴交割，到丽日灿烂，暑气渐盛；从色泽绚烂，满目粲然，到浓绿抢眼，青果满枝，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地走过来的，运足了力量，绵延了秀色，舒展了襟怀，滋润了心田，那份气定神闲、怡然自得的做派，化作萦绕于方寸间的美意，如同启封的陈年佳酿，瞬间将春天的韵味弥散开来，使人在一种恬淡、素雅、浪漫、热烈交织的氛围中，长长地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循序渐进，按部就班是一种秩序的美，文明的美；与之节奏应和的美，是韵律一致的美，和谐的美。欣赏美，是对美的尊重；呵护美，是对美的升华；创造美，是对美的拓展。而遵循物理，对应节气，顺其自然，不更是美中之美、美中大美吗？分享季节交替的美丽，伴着浓烂的春光和初夏的韵律，我在每天晚上的点点滴滴中读完了白衣萧郎著的《人间何处问多情》。

一

如果现实生活中缺乏真情作伴，缺少浪漫情调，生活便会在索然寡味中成为累赘，生命也变得暗淡无光。所以，现实需要一点虚幻和梦想，需要情义。正是人间的真情和爱以及由它们调制的浪漫，让我们在生命的灵动中深深享受生活的美好。情到深处人孤独，但真情永远不会老去，因为它已经融入命脉，在人类繁衍中生生不息，一脉相承。

二

悲剧性命运成就旷世诗人。社会塑造人，亦或是人改造社会？历史的天空繁星闪烁，但有时也阴霾漫天。如月阴晴圆缺，各有其美，各有哀婉。此一时彼一时，结果就有了“彼此彼此”。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道尽了其中的滋味：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三

人世间的情情切切，缠缠绵绵，恩恩爱爱，不以地域、行业、职业、年龄、家庭境况以及个人地位为终极阻隔，爱之愈深，求之欲切，虽千山万水，险象环生，亦坚忍不拔，愈挫愈锐，痴心不改。但那结果，常常不是别离的伤感，而是红尘负压后的殉情。万般苦，最苦是情殇。“醉笑陪君三千场”，大唐高僧辩机为情慷慨赴死。

四

从“华严瀑布高百尺，不及卿卿爱我情”，到“还卿一钵相思泪，恨不相逢未剃时”，最后回归于“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苏曼殊完成了从情到禅，从色到空的凄婉转身。才情洪烈，命运多舛，色空茫然又怡然。索问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是人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答案的课题。

五

大凡文化名人，背后常有无数个小名人，包括小人组成的圈子。前者是成名的牵引者，后者是成名的助推手。实际上，顺境与逆境，都是人发挥潜能的因素。红颜介入，更是如此。“一梦江湖费五年，归来风物故依然，相逢一醉是前缘”，这是历经宦海跌宕起伏，却在文学之旅上一路高歌的苏轼的另一面。

六

秋风中的悲歌增添了别离的感伤，义无反顾地走正如毫不犹豫地来，尘缘已绝，佛法召唤，红尘与空灵间牵连的人生困惑，终于有了决绝。“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看破红尘是遁词，亦或是对生命的了然参悟？在这凄美的歌声中，弘一大师飘然而去……

七

倾国倾城的美艳，本身没有错，何来误国之说？错在对美的态度，对美的欣赏方式。当香艳成为政治的附庸，纵然满腹经纶，才情两端，却往往在认错人、站错队的围栏中，落得身败名裂，乃至人亡政息的下场。潘安如是。

八

南唐后主李煜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叹声中，给后人讲述了一个文学道理，“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是政治明星，却不幸生在帝王家；堪为文坛才俊，又有幸生逢乱世。换个角度，幸变成了不幸，不幸变成了幸。所以得失相连，舍得相随，古今一理。

九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的二十八字道尽人间风情；“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的五十六字，奔流人间相思苦。滚滚红尘中，一见倾心的邂逅，乃是前世今生的缘分，需要多少修行啊。

十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向往潇洒任性、率性疏狂的生活？虽时人多诟病，然能以文字流传下来，可见心向往之的念想。作为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的弟弟的王徽之，其名扬史册却不是父兄书法的勋功，而是倜傥风流的魏晋文人法儿。

其实，中国传统文化的劣根性恰恰在于过于隐晦，不能或者说不敢明了心迹，直抒胸臆。我们今天更多的追忆性情，乃是人性返璞归真的需要。走得再远，看得再多，最后还是要回归本真，回归自然。教育尤为如此。

十一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狂放飘逸，飞扬拨扈，莫过李太白。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怅恨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家国天下，心系苍生，谁拟杜子美？

十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行走在自己的人生江湖上，萧瑟亦悲情，孤独亦沧桑，慷慨亦悲壮。千古文章侠客梦，侠肝义胆，浓缩人生精华。

十三

“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一叶扁舟，载着衣袂飘飘的两个人荡舟湖上，口吐珠玉，呢哝软语，辞工句丽，笙箫唱和，音律婉转，夕阳沉醉，一程山水一程歌。世称“白石道人”的姜夔，为来者勾勒出清新婉丽中惊心动魄的美。

十四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邂逅的美丽，别离的伤感，失之交臂的遗憾，惊鸿一瞥的美艳……醉了，醒了，痛了，乐了，来了，去了，在纳兰容若丹青手法的人生画卷背后，百般滋味涌心头……

十五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百年障眼书千卷，四海资深笔一枝。烟水孤蓬行万里，醉写山川狂作诗”，才华横溢联袂玩世不恭，陪伴唐伯虎走完了五十四年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留给后世的不仅是大量美丽诗篇，还有故事背后潜隐的人脉，家庭环境，社会氛围对成就个人的影响力。

十六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才储八斗的曹子建，不过是一个难得的文人，他身上流淌的是风雅的血液，缺乏政治基因的眷顾，所以，这首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亲情诗，与其说是权谋斗争的结果，不如说是政治的阴差阳错造就了歪打正着的文坛美谈。

在真情面前，龌龊的肮脏的赤裸裸的权力斗争常常会在羞赧中收敛它的不择手段，变得驯服起来，甚至有一点温情脉脉的味道。

十七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自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当我们在两千多年之后回首楚汉争雄的时候，我们还在扼腕叹息失败的英雄项羽，我们在些许同情中更多地参杂着对悲壮的赞扬，而其中蕴含的对忠义诚信的褒奖，对“道”的代代相传，成为传统文化中的上品。我们讲故事，也是在传承文化。

十八

唐代陆羽，以其《茶经》闻名于世，被后世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究竟是什么成就了茶博士，这背后的隐情今人未必明了。为情而发，为情而为，移情寄情，徜徉于山水间，清心潜心，盘桓于茶的氤氲里，出世的精神点化入世的修为，开辟出又一条人生通衢大道，人生如茶，贵在觉悟。

茶神缘茶赋茶经，溪水山径留清踪。

世人皆谓逍遥好，几多参悟蕴其中？

十九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綃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陆游的一首哀婉中不乏抱怨、遗憾中充满无奈的《钗头凤》，使人再次体悟到英雄的侠骨柔肠，也使沈园成为情殇的祭场。放翁的情感世界告诉我们：一个人可以驰骋天下，但却很难成主宰自己的感情世界，抗争命运是一种态度，但相信命运有时也是一种超然。

健儿纵横马上行，一笔千军任驰骋。

向使沈园两相羡，曲终与之幽梦同。

二十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在这唱和里，世人分享的是蒋坦和秋芙闺阁遗事中饱含的深情和情趣。花作词，风谱曲，夜雨芭蕉为弦音，举案齐眉，墨香飘逸，自有人间风流在。

二十一

每每重读《长恨歌》，总有说不出的感动。一个人内心真正的孤独与寂寞，常常源自情感的依依不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内心独白，是爱的宣言，还是呼唤中的几许无奈？也许只有在岁月风干的记忆中才能找到答案。

数载勤政成开元盛世，几年侍欢失万世基业。誓言犹在，君归何处？生死两端，卿知哪边？情意绵绵渴眷顾，一抔黄土绝红尘，阴阳两重天。《霓曲》谁弹，对月相思，月圆人不圆……

二十二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再别康桥》的心灵之约，如诉如歌的哀伤忧愁之美，令人回味无穷。这是风流才子徐志摩留给世人的唯美诗篇，也是他忠诚于自己灵魂，虽百折不回的勇力与智慧、真情的结晶。诚如他给恩师梁启超先生的信中所言，“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结果他是不幸的，但他留下的诗歌是不朽的。

二十三

古人以风花雪月酿制的美酒，在我们开启的一刹那，芳醇顿时溢满心田，化作情愫演绎为陶陶然酩酊大醉。一切似在梦中，一切又在梦饮中圆梦。我在《边城》中拜读了沈从文：坚持的足迹串联起来，就是最亮丽的爱情风景线。

二十四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般无聊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这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诀别信。我相信，即使心如铁石，也会幡然悔悟，更何况才情超群的司马先生。智慧和柔情融合的力量无坚不摧，也坚不可摧，个中变化只会增添生活乐趣和美感。

二十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能不忆，李义山？

“乐游原山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一生置身弱势群体，以词曲为市井小民生存写作的柳三变，深受追捧与爱戴，不正是“接地气”的结果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无数”，在北宋婉约派词人晏殊的这些名句背后，是他峨冠博带，风流儒雅，才情高韵，知人善任，为文善著，谋事善断，义薄云天的士大夫形象，“天下独一人”的评价虽有誉美之词，但实至名归也是不争的事实。

还记得北宋文学大家秦观传世名作《鹊桥仙》中的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他与苏轼胞妹苏小妹的恩爱情缘更是文坛盛传的一段佳话。

二十六

掩卷沉思，浮想联翩。正是这些链接的故事，让我们在历史的钩沉中，领略风雅，感动真情，珍惜当下。

滚滚红尘中，我们渴慕远离尘嚣的生活，渴望真挚情感的眷顾，愿望心中拥有一份澄澈的宁静与淡泊，不再让心灵之舟随风漂泊，到处流浪。惟有精神的追求才能致远，惟有心灵的安静才能驱除浮躁，惟有坚守信念，珍爱真淳，呵护真情，忠诚于心，笃志于行，才会在精神的世界里自由行走。倘如此，假以时日，我们终会在暮然回首间，参悟生活，感谢时光，在温热的文字里，铭记并感谢那些遥远历史中逐渐远去的背影。

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