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班名家讲堂
2015年9月18日下午,北京汇文中学2014级学堂班全体学生与著名作家、北京汇文中学校友肖复兴先生进行了一次有关读书与写作的交流活动。在这次名家讲堂活动中,肖先生首先介绍了个人读书的经历,着重讲述了自己中学时代以及在北大荒如何寻书、读书、爱书,这为后来自己从事写作奠定了基础。然后以孙犁先生《白洋淀纪事》中的《嘱咐》为例和大家探讨了如何“破译”文章,读出其中的奥妙,进而指导自己的写作。最后,肖先生又耐心回答了同学们提出的一些问题,彰显出老一代汇文人对汇文学子成长的关爱。
大海的幽思
---记肖复兴先生的讲座
三世有幸,先生是我的校友。我们都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北京汇文中学。先生毕业于1966年,我们之间横亘了59载的光阴。因此我们本应毫无交集,先生是过于灿烂的烟火,而我则只是某寸不起眼的微光。但因为有了汇文——我们共同的家作为媒介,我得以拥有与这位大作家面对面的机会。说来也巧,先生与他的儿子肖铁,他们一家都是汇文的毕业生,而我和我的父母,我们一家也是都在汇文度过的中学时光。这样微妙的联系已可以让我小小地窃喜。学校的公寓楼上书写着这样一副对联:“昔日学长凭此地鲲鹏展翅终成大器,今朝吾辈居斯楼潜龙蓄势待续新篇。”我想这就是学请肖先生来为我们做学堂班讲座的寓意,是汇文对我们以及我们的未来最莫大的期许。承蒙母校之厚望。
在先生之前,我从未实际接触过如他这般可以以大家之名称颂的作者。当然,与一位作家的交往,绝不能仅仅局限在面对面对话的层面而忽略了作为一名读者去用最虔敬的心情聆听其在自己作品中毫无巨细的流露。恰恰相反,静下心来彻读这位作家的习作,往往才是透过一切表面阻碍的浮华,直接地洞察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最好方式。
很小的时候,甚至那时文学萌芽于懵懂的我而言还尚未生发,我就已读过先生的作品,被选在我们的四年级语文书中,《那片绿绿的爬山虎》。这是我小学课文中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两篇之一,另一篇是《和时间赛跑》。在《那片绿绿的爬山虎》中,先生用极干净简洁的笔触,回忆了他儿时和叶圣陶爷爷有关的一段往事,文字单纯易懂,语言浅静轻灵。之前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这篇课文会给我留下如许深刻的印象,只是下意识地无比难忘且喜欢。直至今日才恍然大悟,我对此文如此鲜明的记忆其实皆源于先生在字斟句酌间不经意展露的文学功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很多人都说过,文字最大的劣势在于它不似图画影像那般拥有切实的画面感。的确,与色彩斑斓的画面不同,文字所能给予人们感官的,只有千篇一律的白底黑字,或许唯一的亮点仅是其笔顺结构的不同。然而,窃以为文字最大的优点,其实也正在此。就是因为无法明确地传达某个视觉听觉的效果,它才具有了无限蔓延无边界的伸展性。“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绝不是无的放矢,也绝对是最高级的精神的收获。但和此相对的,则是对作者水平苛刻的要求,他们需要将平面的语言立体化的能力,要想办法依靠才气与笔力的结合赋予模糊的概念以具象的生命感,在纸上凭空构架出一个隶属于精神层次的世界,这并非想就可以达到的水准,它需要对文字创作高度的凝练与熟稔。
如今想来,那时不过年方十岁的我自然不懂这些更深奥的内涵,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也是一个孩子才能最敏锐的体察到的,先生的文字中那无比强烈扑面而来的鲜活生命气息。顺着他娓娓道来的叙述,我的眼前仿佛呈现了一幅生动的画面,一个朦胧中已开始热爱文学的孩子,一个在风雨之后含笑耐心指点的老人,还有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始终在我的记忆之上跳跃,闪烁着迷离的光点。而自打听闻可以亲眼见到这位在儿时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家起,我就开始了不受控制的想象。一个会用那样不紧不慢的语势如此耐心又精炼地细细描摹一株不起眼的爬山虎的人,内心也应该是沉静安详的吧。我脑中勾勒出一个神态慈祥,长须飘然的老道士形象,想来先生应是一座山,有山的亘古厚重而朴质安然。这样漫无目的的联想一直持续到下午肖先生踏入门中的那一刻……与我开始的设想很不一样。
对面这位老人,一件深蓝的短袖衫,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乌黑而梳理得一丝不苟。不,完全不能称其为老人,先生的确是目光稳重而温和的,但他周遭却时刻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场,气场让他变得神秘,同时也让他具有格外的威慑力。他只是坐在那里,微笑着,并不说什么;但似乎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隐隐带着紧张,内心却又期待且雀跃。这与我最初幻想处的那山一样的形象完全地大相径庭。
今日的演讲,尽管是以授课交流的名义,但他慷慨恢宏的气势,与有条不紊清晰深刻的谈吐,都让人不得不觉得这更像是一场演讲。
肖生的演讲是关于读书的。他说这是个快餐式,拇指式,碎片式的阅读横行的时代,古老的纸质阅读日渐式微。这是个可怕的现象,先生谈到年少时期的正确阅读是对一个人人格成长不可或缺且无法弥补的帮助,倘若有人在青春时节只忙于学习、游戏而忽略了阅读,长大后的他固然可以恶补阅读量,但逝去的那些时光,和在那个年纪本该有的成长却一去不回。
先生做了个比喻,读书如掘井,漫无目的地四处打洞是不行的,必须找准与自己最契合的那一种类型那一个作者,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地向其深层次不断挖掘,他用了一个词“破译”,精确地形容了那种抽丝剥茧般揣摩文章深层韵意,体会作者真实感受的阅读方式。接着他还手把手领着我们,以孙犁《嘱咐》中的几句话为例,谆谆善诱地以他问我们答的形式教我们体会所谓“破译”的方法。因先生的讲解与赞誉我对孙犁功力深厚的写作钦佩有加,但回家以后翻看了《嘱咐》原文,我对先生的敬意却油然而生——先生带我们研究的不过是孙犁作品中的寥寥数句,但他却用自己丰富的对文字的发散领悟能力和精深的讲解能力让我们未读过原文,却已对此文有了更具象化更契合的概念感。听说肖先生以前曾经做过老师。他那时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
当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先生讲述的他年少时的三个故事。先生的记忆能力真的令人惊讶,他甚至还能准确地说出自己四年级所看的第一篇小说的名字与作者,我不知道自己如他一般年纪,饱经尘世风霜后是否还能如此切肯地说出极久远以前的少年往事,但我毫不怀疑,先生对过去的这种无纰漏的记忆,已经充分证明了他对生活时刻的体察与强烈的热爱,文学来源于生活,会观察生活的人才有书写文字的基础。我想作家的意义就是把生活中那些最普通的小事最平凡的感触代替别人说出来并记录,成为对往事的缅怀与封存。
三个故事都是关于先生与读书和文学的渊源。
第一个故事是他四年级所读的第一本杂志,《少年文艺》中的一篇小说《马戏团来到镇上》,能对我们有所触动的文字总是那些我们愿意被触动的,而那些和我们自身经历或思想相似的文章,往往最能让我们有切肤的体触。正是这篇小说中两个孩子的经历让他设身处地地联想到了自己,才让他找到了自身与文学作品的契合点,从而为他走上文学的道路埋下了伏笔。透过他的娓娓道来,我仿佛亲眼见到了那个如待至宝般捧着薄薄杂志的小孩,一遍遍地阅读着同样的故事,那让他感同身受过目难忘的故事,眼中熠熠闪烁着璨若星辰的光辉。那小小的身影又和我对童年的印象重叠,曾几何时,从小安静内向的我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却从不感觉寂寞,家里带拼音的书被我一遍遍从不腻烦地翻看,小小的心因每一次感动而雀跃,因每一次紧张而揪紧……
第二个是先生在初一时,借到一本同学的《千家诗》,将全书从头到尾腾抄下来的往事,讲到这里先生很激动地说可以讲就是这次的抄书经历,才让他真正爱上了文学。那一刻我真的非常惊讶而感动,因为先生所述与我自己的经历是那么不谋而合——我真正开始迷恋于文学也是因为小学六年级时坚持背下无数唐诗的缘故,至今我都记忆尤新。那个暑假每天的下午我都搬一把小凳子坐在小区楼下,一遍遍地念着不同的诗句,绞尽脑汁地试图把它们尽快记住……依稀记得那个夏天意外地凉爽,似乎总是有轻徐的风拂过我的衣角,如今想来,也许是当时懵懂的我,已能朦胧地领会到那唐诗中深蕴的温凉古意。
最后一个故事是先生与汇文图书馆的羁绊。在他高一时,因为图书馆老师对爱书的他格外的关照,所以他得以进入图书馆的藏书室一探究竟,“那是在一排排书架中间一个上了锁的小门,我想图书馆的储藏室藏的自然不会是别的只能是书,终于有一天老师看出了我想进去看看的意图,他把锁摘了下来,让我自己进去选书。”在他描述自己看到那一摞摞书籍难以言表的激动与喜悦时,尽管我来到汇文后因为周转图书馆已不复存在,但我仍能设身处地体会那种感觉,像我第一次去首都图书馆时,看着那比我还高的层层叠叠的架子上满满摆着的书,那时的我只有一种感觉,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在这个地方待上三天,我也是愿意的。而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自己就此在图书馆住下,能够让我今生今世都永远地呼吸着那被无数纸业浸染上墨香的恬静空气。
从见到先生起,只是短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却如遇到了一个奇绝的导师与熟稔的挚友,我知道我听懂了肖先生一切的言语甚至他未说出口的感情,因为我们同样对文字执着不悔至死不渝的爱。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先生的侃谈,于我,是对未来人生长途有无限益处的指引,更是凌驾于思维之上的,以文学为纽带的,心灵的交相辉映。
在讲堂结束的那一刻,我望着先生身穿的蓝色衬衫,突然觉得那颜色无比的恰到好处,正像先生给我的全部感觉——大海,一望无垠,而又深涵无限宝藏的大海。那汹涌的波涛是他的沉思,那翻滚的海浪是他的怀想。而与之相比,我则不过只是一弘清泉,追逐着文字的溯源汩汩流淌,虽前路漫漫,但依然要无所畏惧地追随着冥冥中注定的指引,不断汲取文学星辰浩荡般的力量,直到穷尽毕生之力,汇入大海,成就崭新的境界。
如此,方不愧先生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和他对未来后辈们炙热的期望。
北京汇文中学2014级文科学堂班 吕奕帆